叶落凋零

潜龙勿用(五五)

五五、

自正月初七始,朝野便刮起了一阵风,这风带着比寒冬更凛冽的寒意,凉透了许多人的心。瞳烨端坐在君座上,看着陛下朝臣互相攻讦,宛若好斗的公鸡,一个个面红耳赤。瞳烨扭了扭腰,嘴角边带着一丝冷笑,眼中的光芒意味不明。

这次彻查官粮事件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几乎每一个王子贵族手下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,包括瞳飏的。瞳烨瞥了瞳飏一眼,这个向来耿直眼中不容沙子的儿子现在垂手而立,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。瞳烨翻了翻眼皮,他在想从前的瞳飏定是要跳出来斥责这些兄弟贵族们的,现在居然也学会冷眼旁观了。瞳烨轻轻啧了一声,风天逸的影响真够大的。

瞳烨转动着腕上的念珠。这串念珠是瞳飏的生父送的,当年他烦躁于外戚强势,馨嫔便制了这东西给他,让他烦心的时候转转,转移情绪。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戴这念珠了,除夕夜仲联盛收拾那夜明灯时又将这东西翻了出来,他便顺手又戴上了。风天逸和馨嫔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可有时瞳烨又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点相通,究竟是哪一点呢,他又不太明白。

相同点找不到,最大的不同点可是一清二楚。风天逸比馨嫔聪明太多,也强势太多了。瞳烨侧着头,心思已完全从朝堂之上跑开。他想到了齐家的案子,想到风天逸已经开始动用他去年埋下去的那些暗线。派出去的侍从们都受过风天逸的恩惠,只要他有意,根本不需动用瞳术,这些人都愿意将主家所有的龌龊事告诉他。这是一张网,几乎网罗了他那罗所有不在京城的封君。这张网于君主而言是好事,能够随时知晓封君们的动态。可是,风天逸不是君主,瞳飏也还不是君主!

瞳烨的眉微微皱了起来。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。别人不知风天逸底细他却明明白白。一个羽族的皇,不幸流落于中州,若他日寻得方法回去,会不会带领羽族进犯他那罗?风天逸对瞳飏的爱究竟有多深,比对羽族还要深吗?这个人可是为了羽族连命都不要的!

瞳烨的眉皱得更紧了。今时的瞳飏不能少了风天逸,可日后的瞳飏又不能多了风天逸。他的眼中射出一道寒光,有些事该着手准备了!

瞳烨不满的表情臣子们看得一清二楚,不约而同的,他们都住了嘴,低下了头。朝堂上瞬间的寂静将瞳烨从沉思中拉回现实。他动了动身子,清了清嗓子,似笑非笑:“怎么不吵了?”见那些王公臣子们将头埋得更低,瞳烨冷哼一声,“国家给你们的好处还不够吗?”在一片请罪声中,瞳烨手指瞳飏,“你说,该怎么办?”

“儿臣依旧坚持之前的意见,收回他们的土地。”瞳飏奉上一本折子,“这是此次儿臣御下牵连的下臣,儿臣不查,致使他们诓骗国家,愿将牵扯的土地全部上交国家。”

“父皇,儿臣以为不可。”瞳麓出列,“此次牵扯人数之众实所罕见,若不论轻重一刀切定,于朝局不稳。”

“他们难道还敢叛乱不成?”瞳飏冷笑一声。

“叛乱不至于,只是怕寒了心,日后国家有难他们也不肯全力相助。”瞳麓道。

“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,国家真有难他们又能帮上什么忙。”

“殿下以为国难便只有战乱吗?”巫申胥出列,“水火之灾、土石之难,一旦发生便要统筹钱粮,兼顾所有,殿下难道也要指望贱民平民们做这些?”

“只要给他们读书晋升的机会……”

“多少年以后?十年还是二十年?殿下能保证这么多年中没有任何天灾发生?”见瞳飏无话可说,巫申胥转向瞳烨道,“所以臣以为判罪当分轻重,对于那些涉及数量不多的,小惩大诫,而对于向任道非那般敢刺杀朝廷官员的,当判死罪,收回土地!”

眼见着就任道非一事太子与显王两派又要争吵,蒋鑫笑眯眯出列道:“臣有一议,不知可否。”

“你说。”瞳烨也笑了,他似乎很喜欢看到蒋鑫这副永远无忧无虑的模样。

“太子太傅所言极是,论罪自然是要分轻重的。任家虽有瞒报谎报之状,但涉及钱粮并非最多,”蒋鑫扒了扒手指,“只在其中排中上。但其雇佣刺客行径确实可恶,所以臣以为当将之削爵,不需推上刑场。至于其余情节严重的,念在一念之差,臣建议褫夺部分土地归守法之人所有。而那些情节不严重的,依据各自状况分涉案嫡子土地与庶子,若再犯,则褫夺嫡子继承土地的资格。”他扫向众人,“不知臣之建议可妥当?”

如此封君土地并没有减少,只不过分权于庶子们,总比夺了土地要好。众人没有太多异议,也知再争辩下去不得好处,便依了蒋鑫之言。太子此战虽没有完胜,还在压了瞳骁一头,故而十分高兴。

“殿下莫要高兴太早。”巫申胥面沉如水,“老臣以为这不是好兆头。”他抚须长叹,“蒋鑫建议其实就是君上早前制定的推恩令。各地封君一直不太愿意,如今为了保住土地便不得不低头了。殿下,这口子一旦开下便再也关不上了!”

瞳麓倒抽一口凉气:“这蒋鑫平日里从不多话,这次是跟君父商量好了?”

“蒋鑫这样的老滑头也就只有殿下以为他是没有攻击力的老好人。”他冷了脸,“君上好手段,将永王推在前台,自己躲在幕后,可偏偏有那么多人真以为只是永王要变革。这是幸亏殿下上次派去的杀手没被永王的人擒住,不然君上面前残害手足的罪名是占定了。”

瞳麓摸了摸鼻子:“派出去的都是顶尖杀手,怎么会被抓到。”

“结果连一个小小易梦都没杀了!”巫申胥翻了白眼,又皱起眉头,“只是这易梦的确非除不可。殿下可曾发现,永王殿下今非昔比了!”

“不还和之前一样,有什么说什么!”

“是吗?”巫申胥哼笑一声,“今日朝辩那么激烈的时候他都没有插口,后来蒋鑫说完建议他又没反对,若是以前的他可不会轻易低头,他显然是要以献地为引,让蒋鑫说出君上所要说的话。他哪里有这样的弯肠子,显然有人指导。”

“一个贱民,怎么会这么厉害?”

“是啊,一个贱民,怎么能如此厉害!”

纷纷扰扰的官粮案总算是落幕了。持续的时间不长,可牵扯的人却很多。被惊扰了的贵族们纠结于自身,于是就忽视了二月初二瞳飏的大婚,等发现时,永王府已经挂上了淡金的绸子。幸好还未到最后一天,送礼的人纷至沓来。风天逸收下礼物,又请郗镜帮忙,记录名单,再备办回礼,总算将这一大摊子事给忙完了。

瞳飏地位毕竟不如太子,成婚的排场自然也比太子差了许多。花轿从景府出来,并未绕城,而是选了最短的距离直接送进了永王府。瞳飏从马上下来,将正妃搀进府中,也不见得有多高兴。倒是和弟兄们喝酒时很有兴致,来者不拒,也不怕喝醉不能洞房。

跟着他的人知道他的心思,一个个放下酒杯不肯劝酒。昭瀛上前道:“将军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该真的冷落了正妃娘娘,那毕竟是君上和熙妃娘娘选定的,又是襄王殿下的堂妹。”示意瞳飏看向瞳邡,“襄王殿下已经很不高兴了。”

“易梦呢,他怎么不来敬酒?”瞳飏似乎有些醉了,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昭瀛的话。

“他哪里还敢来,就怕殿下借酒撒疯呢!对了,他让我转告殿下,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与正妃娘娘洞房,不然,”昭瀛挠了挠头,“他就不肯殿下进门了。”说完这话昭瀛眨了眨眼。

“他敢!”

“属下觉得他真敢!”昭瀛抢下瞳飏的酒杯,“将军您就认了吧,每次和他争都是您输!”

瞳飏很不情愿地进了洞房。其实对于这位正妃,瞳飏并不讨厌。他依照风天逸的话去景府走了一趟,见过了这位姑娘。很温柔也很胆怯的一个人。瞳飏喜欢如风天逸那般明媚的,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他很看不上眼。

瞳飏脱下外套直直地倒在床上。正妃似乎受了惊忙站起来,见瞳飏没有动作,方才往床边挪了挪,给他脱去了靴子。瞳飏以手撑头,看向正妃:“我怎么觉得你那么怕我呢?你们女孩儿在家里不都跟宝似的的吗?你怎么和她们不一样?”

“我生父出身低贱,生下我后被高看了几眼便遭了主母和几位姨娘的嫉妒,被欺负死了,所以……”她抓紧衣角,“我知道殿下不喜欢我,没关系的,我不会给殿下惹麻烦的。”

瞳飏想起了自己的生父,也是遭人妒忌。他叹了一口气,拍了拍床:“你别这么害怕,坐下。”他叹了一口气,“我的确不喜欢你,但我也不会欺负你。你是永王府的正妃,以后你景家的人见了你都得行礼。我既然不能给你爱,就给你地位让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报复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。”

“不用的殿下,真的,我不用。”正妃连连摆手。

“怪不得你总是被人欺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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